邏輯串接三部曲|之二:歌詞為什麼會怪怪的?那些「聽起來卡卡」的神曲|淺談作詞10

by 阿凱老師

  在上一部曲中,我整理出了六大結構組件,它們組成了常用的三大邏輯框架。除此之外,這些元素還有無數種有效的組合方式,但我在這裡沒有要逐一列舉,不只是因為多不勝數,更是因為它們還有更多種無效的組合方式,試圖記憶它們是不切實際的。

  這就好比堆骨牌,雖然圖案可以千變萬化,但雜亂無章的排列勢必會卡住,無法有效的推倒所有骨牌。一旦骨牌沒有辦法全數推倒,圖案就無法顯現。因此,比起高談精美的結構設計,我更想先聚焦在幾個基本要素,分析它們的使用原則,和如何藉此檢查詞句的結構是否訛誤。

  為此,我要先建立一個只由聲明列舉收合所組成的,另一個簡化版本的三大框架光譜。它們對於主題的形成至關重要。


  你看出來了嗎?在這三種框架中,都沒有其他花俏的描述出現,只有「列舉」構成了內容的主體。但「列舉」顧名思義,本身無法形成主題,它只屬於主題的枝微末節,必須要依附於其他結構才能成論。在歸納法中,它們往後依附於收合;在演繹法中,往前依附於聲明;當然,它們也可以前後依附,形成紡錘型的結構。

  如此一來,具有六種不同結構的邏輯串接,就可以大致簡化為只有聲明列舉收合這三種結構的簡易版,而剩下的三種結構延伸因果反轉則可以視為是列舉的替代方案或是升級方案。這也使得我們更容易看出段落的主題所在。歸納法段落的主題在收合,演繹法的主題在聲明。一個段落的主題必然落在聲明或是收合,而不會落在列舉,當然也不會落在延伸和因果,但有時候可能會落在兼具收合功能的反轉。

  即使是無數個列舉,只要有一個恰當的主題,就可以黏附在一起;反過來說,即使只有兩個列舉,只要沒有了主題,這個段落就會分崩離析。有鑑於新手詞人在未經構思的情況下,往往較少寫出聲明,因此段落主題的擔子就會落在收合的身上。若沒有好好收合,整個段落就容易落入句不成章的窘境。因此,列舉和收合的組合就成了第一個關卡。


列舉人人會寫,但要好好收合。

  我們可以看看第一首抖音神曲的例子,它就是先前歌詞診療室曾經解析過的〈飛鳥和蟬〉。在講診療室時,邏輯串接的理論尚未成形,所以當時是用語法和語意來分析和示範改例,但現在我們要跳脫語法和語意,用結構來分析它。

列舉|你說青澀最搭初戀
列舉|如小雪落下海岸線
列舉|第五個季節某一天上演
列舉|我們有相遇的時間

V1〈飛鳥和蟬〉

  第一句的引述「你說」這兩個字,使得這句看起來彷彿像是一句聲明,即將展開某一個論點。但第二句的雪景,與第一句的論點並沒有連結,這讓開頭兩句成為了兩句列舉。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整段的主旨也不是在講初戀總是青澀,所以首句更不是聲明了。而第三句僅僅交代了一個虛幻的時間,而沒有交代所發生的事,這個不完整的敘述也是列舉。

  到了第四句,我們預期應該要有一個收合來歸納主旨,但它描述的邂逅,與初戀不是必然的關係,與雪景、與第五個季節都沒有明確的關係,它仍然是一個列舉。由此,我們看到了一個由四句列舉組成的一個段落。在結構上,它們有如一盤散沙,意義不明。這個段落勉強沒有崩毀,純粹是基於詞句的美感在苦撐。

  這個問題,在第二段主歌乃至於其他的段落持續地出現。因此修改的第一要務就是好好收合。針對這個段落,我的個人改例把它修正為「列舉/延伸/反轉/收合」,使這段的主旨落在最後一句:「即使面對戀愛難免青澀,但相遇總是難能可貴的。」如此一來,除了段落的主題更明確了,四個詞句之間的關係也更緊密了。

列舉|你說青澀最搭初戀
延伸|如海岸有雪花妝點
反轉|第五個季節衝破了塵緣
收合|給我們相遇的機會

V1〈飛鳥和蟬〉邏輯改作

敘述之間不能前後牴觸。

  接著,我們來處理主題和敘述之間的關係。在一個段落中,可以存在不只一個的聲明,但一個段落只會有一個主題。兩個以上的聲明,不一定要完全一致,但必須有所關聯,必須在同一個主題下成立。更甚者,段落裡的列舉乃至於其他的替代品,也必須符合同樣的條件。段落裡的任何兩個敘述之間,無論是不是主題所在,都不可以相互抵觸

  這裡需要注意一點,基於一個前提產生的反轉並不是一種抵觸,它們會有時間先後、感性理性、內在外在的差別,所以不是並存的。此時,聲明和反轉這一個組合,會共同構成段落的主題,即是一種具有張力的「變化」。關於這一點,在之後的系列中會再更詳細的描述如何操作。

  但是,如果兩個相反敘述沒有恰當的銜接,建構明確的反轉關係(註),使得它們顯得同時存在,那就會變成一種矛盾,因為兩者在邏輯上不能同時成立。由此,我們就要來看到第二首抖音神曲的例子〈離人愁〉。它的副歌是「聲明/延伸/聲明/收合」,也是另一種常用的結構。

我應在江湖悠悠 飲一壺濁酒⋯⋯①
醉裡看百花深處愁
莫把那關外野遊 留佳人等候⋯⋯②
夢裡殤此情高幾樓

C〈離人愁〉

  這個結構本身是成立的,但是它的兩個聲明是牴觸的,分別代表了①「我寧可在外流浪」和②「我想留在你身邊」。它們之間沒有時間先後、外在內在、理性感性的恰當安排,所以不是一種反轉,我們不知道這個角色心裡真正最想要的是什麼,也就不知道這個段落的主題。相較之下,〈旅行的意義〉就把兩個相反的心態梳理得非常好。

  同樣的,這個問題在〈離人愁〉的兩段主歌也有出現,彷彿這些抖音神曲的作者們犯錯並非偶發,而是確實不得要領。整首歌裡的矛盾除了男主角心裡真實的想法之外,還有「兩人到底是否有機會再見」、「夜晚是貪歡還是哀痛」都沒有被適當的安排,讓這首歌營造的古風美感顯得十分可惜。不過,它的處理方式也非常的簡單,甚至不需要更動歌詞,只要把相互抵觸的心境分配給兩個不同角色對唱就可以了。

男:我應在江湖悠悠 飲一壺濁酒
男:醉裡看百花深處愁
女:莫把那關外野遊 留佳人等候
合:夢裡殤此情高幾樓

C〈離人愁〉對唱分配

獨立成論的聲明無法往前依附。

  除此之外,聲明還有一些更細緻的特點,會造成微妙的邏輯瑕疵。聲明是六個結構中,唯一可以獨立成論的,所以通常用來展開一個新的主題,讓後面的列舉和其他結構往前依附。然而,聲明本身是無法往前依附的。也就是說,當聲明出現時,必須檢查前面的結構已經能夠形成一個主題

列舉|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
列舉|子彈在我胸口上了膛
聲明|請告訴我今後怎麼扛⋯⋯⋯③
反轉|遍體鱗傷 還笑著原諒

C1〈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

  此時,我們就必須看看抖音神曲的大魔王〈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這整首歌有非常多結構面和非結構面的問題,但我們不全部分析,只看副歌的結構。首先,我們先看看前兩句。和〈飛鳥和蟬〉的例子類似,第一句的酒館打烊和第二句的子彈上膛,並沒有直接的關聯性,它們是兩句列舉。但是第三句就有趣了,它代表的是「你對我的煩惱無情忽視」的聲明,而第四句是反轉,描述「但我依然無怨無悔」。

  這裡,出現了一個很奇特的結構「列舉/列舉/聲明/反轉」,聲明出現在列舉的後方而不是前方。我們說聲明沒有辦法往前依附,而列舉往後必須依附於收合或反轉,但第四句的反轉被聲明給擋住了,沒有依附前兩句的列舉。也就是說,前面的兩個列舉是沒有依附於任何結構的斷片。因為列舉沒有收合,第三句的聲明會顯得無理取鬧,第四句的反轉也會連帶的顯得無力。

  在這個訛誤之中,只因為這個聲明還算符合角色的個性,勉強讓這個段落沒有塌陷。它是壓縮在九個字之內的三個概念——「我對你苦苦思念」加上「你對我有責任」還有「你應該要解決我的煩惱」。有鑑於兩個角色並沒有在前兩句列舉,或是先前的段落中建立明確的關係,提出這個聲明雖然毫不合理,但還算符合角色的幼稚,所以造成邏輯卡頓的感受不是太過強烈。但是,這個幼稚也會讓聽眾感到厭惡,從而無法引起共鳴,它仍然是有害的。

  在我的改例中,我把結構調整成了「列舉/反轉/收合/反轉」。第二句的反轉依附於第一句的列舉,形成了一個論點「你顯得冰清玉潔但是卻暗自沈淪」,兩者再收合到第三句的主題「這讓純真的我感到幻滅」。如此一來,不但前三句的邏輯通順了,第四句的反轉也可以營造得更加強烈、更加無奈。

列舉|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
反轉|卻還為誰留了一扇窗
收合|純真被你釀成了絕望
反轉|遍體鱗傷 還笑著原諒

C1〈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邏輯改作

  以上,我們使用了這套診斷工具,分析出了三首抖音神曲的邏輯謬誤,並且修改成了通順的版本。然而,更正邏輯雖然是個重要的技能,但是終究不比一開始就把邏輯寫對來的有效率,而且一般的創作人也很少有機會必須批改詞作。因此,在下一部曲中,我們將會總結出一個更完整的架構和檢查方式——結構發想。並且在過程中列舉一些令人驚艷的高級結構以供觀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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